高考,最后的荣耀与公平

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-05-10 14:56:27

18年时间已经足够长,长到我本以为忘记了这场曾经改变我命运的考试。

但是在午夜梦回时,常常又发现自己坐在考场内,桌子上放着的试卷几乎一道题目也不会做。

在恐惧中惊醒,这才发现自己从未走出过那场高考。

用混沌的眼睛通过了体检

高考的故事始于体检。2000年的初夏,我和同学们在操场上进行着激烈的篮球对抗,忽然我的眼前一黑,几乎什么都看不见,一下子摔倒在地上。同学们七手八脚地把我扶了起来,我努力地睁开眼睛,却发现右眼什么也看不清楚了。陈标班长一声惊叹,说“你的眼球上面怎么盖着一层厚厚的血红色的东西呀?”

蔡盛勇同学自告奋勇,带着我去了一家他经常治疗眼睛的小门诊部。医生扒开眼球一看,说是病毒性感染。随后,他帮我把感染物刮除了,并裹上了厚厚的纱布。

当小蔡同学扶着什么也看不见的我回到教室拿东西时,立刻引起了一小阵骚动。拿上水杯之类的东西,我就回到了宿舍静养。对于一个视力正常的人来说,一下子告别光明,那种痛苦和孤独是一下子难以接受的,何况是在高考前紧张迎考的关键时刻?我的心里如同猫爪子抓着一般难受,每天就是在宿舍里来回踱步。

托同学给邻居家打了电话,听到消息后爸爸骑车到县中来看我,口袋里放着不多的生活费,保温瓶里盛着妈妈做的肉汤。爸爸以为我是普通的眼病,还特地从亲戚家要了一支红霉素眼膏。当他听说治病花了50块钱时,心疼了半天。

“你要向二姨家的四哥学习,一定要考军校”,爸爸艰难地对我宣布命令。

他知道我准备报考西南政法大学,志向在于做一名出色的律师,而从小身体瘦弱、频频遭人欺负的我,估计也很难承受那繁重的训练任务;我知道仅仅是为了借来的高中学费,亲戚就跑到家门口骂了好几遍,家里实在很难拿出钱来给我读大学。一道纱布,避免了彼此对视的尴尬。

一个星期之后,学校组织高考前的体检,要报考军校的同学必须申请单独的体检表,每个项目都要严格复查一遍。当时拿来的军检表格被同学们一抢而空,我还有些侥幸心理,心想这下有理由不报考军校了。但是和我关系很铁的路毅同学多复印了一张表格,就一起帮我报了名。

那一天,我刚刚拆除了纱布,就去参加了体检。其他同学体检只花了半天时间,而我的眼睛还没有恢复好,在视力检查时要艰难地辨认半天才能大概猜出答案。当医生扒开我的眼皮,看着那血红的眼球,都吓了一跳。然后我就跟他们一遍遍地解释,这是刚刚治疗的结果,并不是一贯如此。在同学的帮助下,我用了一整天时间完成了体检,居然幸运地通过了。

高考前夜群情激奋的学子

体检结束了,我的视力也慢慢恢复了正常,自然把主要的精力投入到复习之中,每天一遍遍地做着那些模拟试卷。

话说2000年的江苏高考,和以往相比发生了很多变化。我们第一次考“3+文科综合”,第一次英语听力计入了考试总分。面对这些变化,不但我们心里没底,连那些老师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出模拟试卷,几乎每个老师都有自己的猜测,然后做出不同口味的“考题大餐”来让我们尝试。

复习迎考的日子,除了紧张之外并无特殊的回忆,,让我印象颇深。那时,我们县中正在盖一所科技综合楼,施工地点就在高三宿舍旁边,呜呜怪响的搅拌机、转来转去的塔吊,搅得大家很难睡一个好觉。平时倒也算了,直到2000年7月6日子夜,那个搅拌机还是在不停地响啊响啊,把一帮本来就因为紧张而辗转难眠的学生给惹毛了。

我们宿舍有个带头大哥,大喊了一声“我们去把搅拌机给砸了”,第一个冲出了宿舍。一个人变成了几个人,很快就汇聚成一群人,大家拿着砖块,威胁要砸搅拌机,要求施工队负责人出来承诺停止施工。有的同学吵嚷着要去找校长,。也许是被吓到了,或者是良心发现了,那个包工头答应高考期间不施工。一帮热血的高三学生,如同打了大胜仗一帮班师回朝,立刻心情大好,居然一会儿宿舍打鼾声四起。

这两天看新闻,都是一人高考全家齐上阵,还有警车接送护卫的大阵势。其实,特别是对于当时住校的我们来说,高考就跟平常的月考、模拟考一样平常,并没有家长来接送。清早起来,在食堂吃上简单的早点,检查一下文具后就坐上汽车,赶到设在二中的文科考场。考完试后再回到县中食堂,吃个午饭,交流一下上午考试的成败,然后继续下午的考试。

高考很快考完了,我们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回家。宿舍的门口有一张空床,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大家三年来积累下来的各种教科书、模拟试卷,有的同学就叫来收破烂的,把书统统卖了换点零花钱。我和另外一个同学是最后走的,两个人头脑一热,把别人留下来的书裹在一起全给卖了。后来才听说,本来有个同学准备复读的,到处打听是谁把他特意留下来的宝贝资料给卖光了。

等待放榜的那些焦急时光

我的记忆力特别好,每场考试所做的题目几乎都能记得。几天后,我在亲戚家翻到了一张《中国青年报》,上面公布了高考的答案,我凭着记忆复考了一遍,估算出了分数,还是一个不错的成绩。

到了月底,高考成绩正式公布,比我估算的分数还高,那是意料之外的作文得了一个高分,让语文考到了124分这个我以往未曾企及的高峰。高考可以说是我高中三年考得最好的一场考试,语数外各科都是120分以上,超出了一本线近80分。

等待录取通知的日子十分煎熬。在烈日的炙烤下,每天帮着父母在农地里干活,隔上几天就去村部看看有没有信件,查阅报纸上登出的各种放榜通知。一次次无功而返,焦虑也一天天地增加了。

那天刚从村部回来,很远就听到爸爸兴奋的声音,原来是班主任打来了报喜的电话,要我过去取解放军南京政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。在水稻田里打农药的爸爸居然连药水机也忘记取下来了,一路飞奔到门前,孩童一样的手舞足蹈。

18年前,考上大学还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情。那时还流行在电视台点上一首歌曲,庆祝某某考生上了大学。每天晚上八点,我都要认真地看字幕,看到喻艳玲等熟悉的名字,心里既为他们高兴,又有一些小羡慕。也许是读懂了我的想法,两个姐姐特地带我去了县城电视台,交上了一笔费用。于是晚上,我们一家人就守在电视机前,欣赏着我的名字第一次登上了荧幕,仿佛自己成了明星一般荣耀。很快,音乐就放完了,但是激动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。

刚入军校之初,我好长一段时间都难以适应。其实,训练的苦倒也能承受。来自农村的孩子,什么样的苦没吃过呢?最让我苦恼的是,训练总是跟不上趟。我们班同学之中,只有我和来自江西的少平队列最差,每次都要被班长留下来单练。班长对我们很无语,因为简单的动作都学不准,做不到点子上。我和少平是全班家境最贫寒的,每天都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,但是领悟能力也是最差的,总不能达到合格标准,所以承受着很大的心理压力,变得越发的沉默寡言。

那一天,因为齐步走的动作要领没有掌握,我和少平被班长责令在操场上体会动作。暮色蔓延上来,不远处同学们传来了训练结束后开心的玩乐声,只有我们身体前倾,机械地做着静止间摆臂练习。那一刻,面对着前方黑黝黝的山林,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。因为站立太久,我们的关节都已经僵硬,只好互相搀扶着返回宿舍,还互相打气说一定要练好队列。正是靠着这样的咬牙坚持,我们才完成了训练任务,慢慢地能达到合格标准。

在军校的时间长了,慢慢地感受到了集体的温暖,一点点地把我内心的那些抵触和孤独融化掉。印象中,总是记得中秋节的那个晚上,我们一起围坐在操场上赏月光、吃零食;总是记得那天下了训练场,就被拉去给小山东过集体生日,大家在一起开心地把蛋糕在脸上抹来抹去,相机定格下这些快乐的瞬间;总是记得在我感冒的时候,战友贴心地替我站岗,为我打饭……这样的细节还有很多,虽然一些事并不是很大,却总能润物细无声地把我们团结成一个集体。

更重要的是,随着两个月入学训练的结束,我们开始了专业课的学习。告别了训练场,我在学习中获得了很多的快乐,也鼓足了更多的自信,更加坚定了我的军旅人生目标。

之后的日子像是按了快进键,快得还没有留下印象,就已经一晃而逝。18年来,我毕业分配到了基层单位,考取了研究生,结了婚,生了孩子。参加的考试越来越少,直到现在几乎不用考试了。

但是高考依然让我铭记在心。或许是因为一群青年的姑娘小伙,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努力着,大家是一样的朴素、内敛、拼搏,只以成绩论英雄,毕竟这是我们走上社会之前最后一次公平的考试;抑或是高考像一个万花筒,让我们可以窥见外面五彩斑斓的世界,充满着对未知的未来的畅想;也许是因为大家一起哭过笑过,一起举起砖头,一起扔过试卷,一起卖过教科书,一起把那些美丽的情愫暗藏在心底,化作18年后点点美好的回忆。

(图片均来自网络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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